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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皇上倒是依足了规矩,没有她的吩咐,绝不随便进来一一先帝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声通传,也不晓得良妃如何养出一个对规矩这么执着的孩子:“烦请皇上在正厅稍作等待,哀家这就动身。”

    “是,太后。”

    怕皇上不愿意给礼亲王治病,沈太后虽对他心有不满,可也不敢仗着他的知礼便蹬鼻子上脸。是以皇上在正厅站没一会,便见到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出来了。毋须她示意,他便像往昔一样行足了大礼:“儿臣叁见母后。”

    一声儿臣,一句母后,听得沈太后久历干涸的眼睛几乎而溢出泪来。

    除了大时大节,他鲜少与沈太后见面,沈太后只得礼亲王一个独子,在先帝还在生的时候,安亲王时常随着太子孝顺她。只是东窗事发后,她见不得昔日靠着太子混的安亲王竟过得比她亲儿子还好,而他也不稀罕亲近一个失势又地位尴尬的老人。

    “起来吧,”

    沈太后定定神,看清下首人的脸庞,俊秀漂亮,却不是她的渊儿:“皇上,礼亲王的病情如何?太医如何说道?”

    皇上如实告之。

    御医替贵主子们诊病很讲究规矩,如非将死脉象,一般不轻易说坏,都往好了说,是以一听到这等不到入冬的诊断,沈太后浑身一晃,若不是宫女搀扶着,险险要出丑。她抬手,既急且怒,说不出狠话,半天颤出一句:“可是误诊?哪个太医去的诊!”

    “御医去了一轮,是王太医开的药,只能缓一下日子。”

    他说得平淡直白,沈太后却是明白他意思的。

    王太医是先帝最器重的御医,平常不轻易给宠妃出诊,只负责皇上的康健,医术高明且按下不表,人品确是信得过的,他说熬不过去,就绝无半点虚假,也不可能平空蹦出个神医来治好礼亲王的病。沈太后居高位多年,想事情自不是一般老太太可比,她恨极了皇帝,恨不得他去死,可是对於他的人品,却比对亲儿子更有信心。

    他说要治,就是真的尝试过了。

    “入冬的时候……”

    沈太后额角脉脉跳着,头痛欲裂,她不惜自我软禁,也要保护的宝贝儿子,原想可得见他登上龙椅,何以今日却沦落至病死在深宫中?她刚开口,句不成句,眼泪便落了下来。

    傅粉上妆对做了一生上位者的她来说,已是深入血肉的本能,即使每日礼佛,毋须见人,妆容也是依着最标准的白脸红唇,眼泪划下来,划花了妆容,雪白里划拉出一条黯淡发黄的皮肤。沈太后一手掩脸,彷佛全身的骨血都被无形的力量抽走。

    痛失独子的悲恸母亲,应让路人也动容。

    皇上安静别开视线,给她留一丝体面,脑海却想到,要是他驾崩,举国带孝哭丧,可是谁会为他真心实意地流眼泪呢?

    待她平复心情后,嘶哑了嗓子:“皇上,哀家想去清雅宫陪伴礼亲王。”

    起码,在最后的一段路,她能陪他走完。

    皇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真正像一位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了,光是一眼,便能让沈太后发悚,与在长乐宫时的好脾气判若两人:“母后体弱,不宜周车劳动过了病气,朕已将封上雅清宫,若是病情好转,倒可让母后见上一面。”

    病情好转?王太医下了判断的病人,哪有好转过来的可能。

    她忽生巨大力气,甩开宫女,箭步上前一把抓住皇帝:“皇上,十年来,哀家潜心礼佛,为大晋祈福,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便是以往,哀家何曾克扣你的吃穿用度?哀家只得这个心愿,只是想在礼亲王走前陪陪他。这些年来,哀家知道皇上待他不差……”

    “关他十年,算是清算了他的罪,”他轻轻拨开她扒在自己肩上的手:“太后,朕不让你们见面,与他无关,而是因为你。”

    太后惊愕地看着他。

    “朕去雅清宫探望礼亲王的时候,带了颜贵妃,是他央求朕,想见贵妃最后一面,”

    有人天生是不长心的。

    因为觉得奶猫可爱,买一只回来养,长大不萌了,便是养只小鸡都该有感情了,他偏生能拎起来轻巧往外边一扔了事。父母待他不错,嘘寒问暖,好的都紧着他来,他明知父母赚钱不易,也能理直气壮地花着两老的棺材本在外挥霍泡妞一一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但遍地都是,偶尔倒霉了还会遇着一个这样的人,错付真心。

    “礼亲王,没提过你。”

    一个人信仰崩塌的样子,莫过於此。

    皇上望着她,理应为此感到痛快一一以侍疾为名,将他心爱的女人骗进宫,他让徐暖竹去要人时,为礼亲王百般打掩护的也是她。可这个时候,他只觉得悲哀与荒谬,可见那些伤害过他的事情,或许是真正放下了,能够用一个抽离的身份将之审视。

    沈太后张了张唇,心中翻滚千层浪。

    她从后位轰然落下,曾无限接近过权力巅峰,又离它远去,逐一失去,每一根支撑着她的柱子轰然倒下。最后一根,她视之为珍宝,放下一切也要保住的礼亲王,一声‘拜拜了您’就溜之大吉,剩她独自一人,面对满目疮痍,一筹莫展。

    倏地回过神来,她恨恨看牢他:“皇上何必离间哀家与一个失势王爷的关系?”

    “母后比我更了解他,”

    皇上皱眉,唇畔撕扯起不解的笑。

    这一笑,无疑是不合时宜的,他笑起来惯有种悲天悯人的温柔,衬着金尊玉贵的龙袍,虽非他本意,却像胜利者的奚落:“母后,溺子如杀子,若你在当时劝住了他,或者不顺他的意,今日朕怕是不能站在这里,以‘朕’作自称与你说话了。”

    沈太后闭了闭眼,她压抑了太久,今日籍着痛失亲子爆发出来,只是一拳打到棉花上。

    他续道:“礼亲王品行不端,落得今日下场,怪不得别人。母后你大抵也明白,若是你执意拦着,他断无可能将一个王爷侧妃带进宫里去。”

    她闭口不言,半响才吐出一句:“他万般不好,也是哀家的儿子,他就是不记挂哀家,哀家也想去见见他。”

    皇上敛着眉目,眸中影影绰绰,看不清他想如何,也猜不出他的意欲。

    是报私怨?单纯来跟她叙旧?还是别的什么,沈太后猜不出来。

    太可笑了,昔日他还是要来东华宫请安,恭敬称她作母后,不得宠也无甚存在感的二皇子。现在她得抬着头,仰视他,不敢看仔细了天颜,战战兢兢揣度他的意思。

    “甚好,”

    他点头:“想必,母后现在该知道朕见不到颜贵妃时,心中所受的煎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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